一、 引言

近年来,随着全球能源和环境问题的凸显,能源话语逐渐引起学界关注。目前,国内关于能源话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第一,在语言学研究方面,赵秀凤、钱毓芳、刘立华、翟石磊等学者从学科建构的角度提出能源话语的概念并定义了能源话语的研究范畴。 ^[1-4] 第二,在国际政治研究方面,于洪源、葛静深、郑世高等学者分别从能源博弈与话语体系变迁、能源话语中的安全化逻辑和国家形象建设、能源话语中体现的知识竞争等方面进行了分析。 ^[5-7]第三,在传播学领域,学者主要关注国外媒体关于能源政策、气候变化等议题涉华报道中的中国国家形象。 ^[8] 第四,少数研究关注中国在能源领域话语权的提升。 ^[9]在中国知网以“能源话语”为主题进行搜索,相关文献只有30 余篇,说明有关能源话语的研究尚处在起步阶段,研究内容、研究方法等还需要进一步丰富。针对能源话语的具体议题,如国家的能源话语策略、气候话语等研究还需要深入。

国外关于能源话语的研究主题较为广泛,更加关注能源话语中蕴含的权力因素及能源话语对政策制定、环境保护和气候变化的影响,以四个研究为例。第一,Isoaho和Karhunmaa总结了可持续能源相关的话语研究,认为相关研究多集中于国家层面涉及政治决策和公众认知的能源决策,话语方法丰富了相关研究。 ^[10] 第二,奥地利学者Komendantova和Neumueller研究了有关奥地利的三个“气候和能源示范区”的能源转型和股东话语,认为能源转型话语可以提高公众的认识,推动能源转型方面的政策变革和妥协。 ^[11]第三,日内瓦大学Uli Windisch使用多模态视角研究了倡导和反对核能的话语中的政治沟通和论辩。 ^[12] 第四,英国学者Jonna Nyman分析了2005 年中海油收购美国优尼科过程中的安全化话语,并与中美在页岩气方面合作的非安全化话语进行对比,认为能源的安全化话语加剧了自我和他者的分裂,简单化的竞争或合作的安全化话语压抑了对复杂的能源决策的理性讨论。 ^[13]

美国总统的能源话语不仅规划了美国能源政策的走向,而且影响世界能源政策的走向,研究美国能源话语具有现实意义。本文选取8 篇特朗普关于能源的演讲作为研究对象,运用话语—历史分析法,探讨特朗普能源话语的话语策略,从话语的角度透析特朗普能源政策及能源话语转向的影响。

二、 研究设计

（一） 话语—历史分析法

奥地利语言学家露丝·沃达克与同事在研究1986 年奥地利总统竞选反犹话语的过程中提出话语—历史分析法。话语—历史分析法强调话语的历史维度:关注话语中蕴含的歧视(如种族主义、民族主义、性别歧视),探寻话语与政治(如政策、政体) 的关系,分析话语与身份(如国家身份、语言身份) 的关系,探寻话语与历史(如纳粹主义、法西斯主义)的关系。话语—历史分析法也研究医院、法庭、媒体、政府及国际组织中的机构话语及话语障碍和话语沟通。此外,话语—历史分析法还关注生态等体现多种历史与制度因素的话语。 ^[14]话语—历史分析法是一个包括理论、方法并关注话语实践的多维分析方法,具有鲜明的跨学科特征。

话语—历史分析法将话语置于特定的社会历史和文化语境中,以实证为基础,在考察语境时以多模态、宏观和微观等多种视角,关注语言和非语言现象中的社会、历史、政治、经济、心理等因素以及话语与话语、文本与文本之间的互文性。 ^[15] 其目的是揭露和批判话语中所隐含的权力滥用、歧视、社会不公等问题,以改善话语的使用现状,消除社会不公。

在研究步骤上,话语—历史分析法要确认话语的具体内容或主题,分析话语策略,讨论话语的具体实现方式。沃达克提出五大话语策略:命名策略、述谓策略、论辩策略、视角化策略、强化和弱化策略。其中,命名策略指利用成员分类、指示语、隐喻、借代等方式,对社会行为者、物体、现象、行为、事件和过程进行话语建构;述谓策略指运用评价性语言、刻板话语、对比、修辞、典故、预设等方法,正面或负面建构社会行为者、物体、现象、行为、事件和过程的特点或特性;论辩策略是指通过正论或谬误,为主张的真实性和合理性作出辩解或质疑,通过有用/无用、责任、法律、事实、文化、历史、威胁等辩论题目,进行正面或负面的论述;视角化策略指讲话者从不同的视角,采用直接引语或间接引语、引号、话语标记语等方式,表达参与感或距离感;强化和弱化策略是指利用小品词、虚拟语气、犹豫、夸张、模糊语、间接肯定等方法,从认知或道义层面加强或减弱话语的言后效力。 ^[14]75-93 沃达克指出,话语—历史分析法的五种策略都参与塑造了“积极的自我”和“消极的他者” 形象,建构了“自我”与“他者”的对立。 ^[15]

（二） 语料选择

本文选取特朗普上任以来所发表的8 篇关于能源的演讲作为研究对象,自建包含36 627 个词语的语料库。这些演讲选自权威网站米勒中心^① 和美国总统项目^②,按发表时间排序,见表1。

这8 篇演讲主题都与能源政策改革有关。 2017 年6 月2 日,特朗普宣布美国有意退出《 巴黎协定》,2017 年6 月29 日,特朗普在美国能源部举行 “美国能源周”庆祝活动,发表题为《释放美国能源》 的演讲,直接表明美国能源改革和能源政策。 ^[16] 2018 年2 月23 日特朗普在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上,专门讲述了美国煤炭生产和出口的实际状态。 ^[17] 2018 年1 月26 日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发表讲话、2018 年9 月25 日特朗普在纽约举行的第73 届联合国大会上发表讲话,以美国政府向全世界展示美国经济发展状况为出发点,特别提及了美国能源生产和出口对世界作出的贡献以及能源政策改革的意义。 ^[18-19] 而2018 年2 月21 日的《总统向国会呈递经济报告》 则是以面向国内民众和国会为基点,向国内阐释能源政策改革对国内经济发展、促进就业作出的贡献。 ^[20] 《国情咨文》和《国家安全战略讲话》 虽然都是从全局出发,对税改、移民改革、反恐等各类议题进行陈述和规划,能源发展均作为国内经济发展的一部分被强调^[21-23];但是2018 年《国情咨文》 主要提及清洁煤炭和能源出口问题,2019 年《国情咨文》 则是针对政府放松能源监管、提高能源产出等问题进行了解读。 ^[21-22] 这些演讲的侧重点虽然不同,但都对能源政策和事态进行了阐述。

（三） 语料分析

本文利用由英国兰卡斯特大学设计的语料分析工具LancsBox v 3.0.2 分析语料,它包含5 个主要功能模块:KWIC,Whelk,GraphColl,Words,Text。其中,Words模块可对语料中的所有类符及其出现的频率进行统计;GraphColl模块能够根据信息分值衡量词语搭配之间的相互依赖程度,并将结果可视化。

首先,先依据Words功能,得出本文语料中所有的类符列表;再依次统计与“能源”相关语义的词汇及其词频,见表2。

根据表2 的统计结果可以看出,特朗普关于能源话语的演讲中与能源直接相关的词语,包括:energy(能源)、coal(煤碳)、gas(燃气)、natural(自然的、天然的)、oil(石油)、clean(清洁的)、climate(气候)等。 “energy”出现的次数最多,高达79 次,每万词的相对频率为21.569,“ coal” “ gas” “ oil” 出现的次数分别为19 次、15 次和10 次,可见在三大传统能源中,特朗普对煤炭的关注度相对较高。联系词语出现的上下文,“natural”通常出现在“natural gas” 之中,而“clean”则最常出现在“clean coal”中,也就是说,清洁能源是特朗普能源话语关注的重点内容。 “climate”在特朗普与能源相关的话语中出现次数仅为5 次,联系上下文,“climate”一词有3 次出现在Paris Climate Accord中,说明特朗普对气候议题的提及次数较少,且多围绕《巴黎协定》展开。

其次,利用GraphColl功能,以Words功能所确定的与能源直接相关的词语为检索词,分别查找与其最相关的搭配词。与其相关的搭配都以节点表示,两个节点之间线的长度表示关键词与搭配词的关联程度,节点之间的距离越小,它们之间的联系就越强。例如,将“ energy”作为检索词输入GraphColl模块,搭配情况见图1。依次将表3 中其余各词输入GraphColl模块,相关搭配情况见图2-7。

从搭配结果可以看出,特朗普在谈论与能源相关的话题时,与“ energy”一词相关性最强的词语依次是: dominance( 主导)、 production( 生产)、 independence( 独立)、 security( 安全)、 American( 美国的);与“coal”一词最相关的实词包括:buy(购买)、 clean、 war(战争) 等;与“ climate” 紧密联系的词有Paris和accord;而gas、natural、oil、clean四词相互关联。结合能源政策来看,2017 年1 月20 日特朗普就任总统之后提出“美国优先能源计划”,其核心内容包括:废除“气候行动计划” 以及美国水法;继续推动页岩气革命;发展清洁能源技术,复兴煤炭工业;加大开发本国能源,摆脱对外能源依赖。可见, 在话语层面,“能源主导” “能源生产” “能源独立” “能源安全” “清洁能源”成为特朗普能源话语反复提及的内容,其能源话语的目标是确保“ 能源安全”,实现“能源独立”和“能源主导”,其手段和方式是加强“能源生产”和发展“清洁能源”。

从历史角度来看,特朗普能源政策改革和能源话语的转向,是对历届美国总统能源政策和能源话语的继承和发展。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为确保国际油价稳定,确立美国在能源资源方面的优先权,巩固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美国政府开始建立全球能源供应体系。 1920 年,美国国会通过《 联邦动力法》,1935 年罗斯福上任之初即成立联邦动力委员会,旨在强化政府对能源的管理。 ^[24]26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首次成为石油净进口国,严重依赖石油进口。 ^[25] 1973 年10 月,第二次阿以战争爆发,石油输出国组织宣布对给予以色列武器支持的美国、加拿大等国实行全面石油禁运,平均每天石油减产160 万桶,导致国际石油价格从3 美元每桶暴增至11 美元,美国陷入二战以来最为严重的能源危机。 1973 年10 月7 日,尼克松推出“能源独立”计划,即利用未来10 年使美国实现能源自足。 1974 年3 月,美国国会颁布《紧急能源法》,5 月尼克松又签署生效《联邦能源管理法1974》,联邦能源管理局取代白宫能源办公室,负责能源分配、石油定价及能源政策。这是美国历史上首次开始制定全面的能源计划。 ^[24]33 从尼克松到老布什,多任总统均延续了美国“能源独立”的话语。 ^[26]

1998 年,克林顿在《国情咨文》中提出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创新可再生能源的目标,并通过减税和投资来鼓励清洁能源技术研发。 ^[27] “清洁能源” “可再生能源”在能源话语中凸显。 2001 年,遭遇“911”恐怖袭击之后,小布什试图利用反恐战争达到控制全球能源的目的。 ^[28] “能源控制”有取代“能源独立” 成为主导能源话语的趋势。奥巴马上台之后,主张发展新能源、实现能源经济转型,“环境保护” 成为能源话语和政策的重心。 ^[29]总结自尼克松以来美国总统主要能源话语,共和党能源话语表现为“能源独立”和“能源控制”,民主党能源话语多表现为“能源转型”和“环境保护”,见表3。

特朗普上台后推出“美国优先能源计划”,要求彻底摆脱“能源依赖”,其能源政策的实施主要围绕三个方面展开。一是改变“清洁能源计划”。 2017 年3 月,特朗普签署行政令终止前任总统奥巴马提出的《清洁能源计划》,2018 年8 月颁布《负担得起的清洁能源计划》,放宽火力发电厂温室气体排放标准,将奥巴马计划中2030 年的减排目标由19%降低为0.7%~1.5%,同时停止更新美国环保署气候变化网站,2019 年6 月19 日,该计划正式实施生效。 ^[30-31]二是废除产能限制。上任仅4 天,特朗普就通过行政命令要求加快拱心石XL项目和达科塔输油管道项目的评估审核,截至2017 年6 月,运营仅4 周,北达科他州生产井规模达到历史最高水平, 不到1 年,该州即突破历史最高日产油量。 ^[32] 2018 年年初,美国土地管理局改变了限制石油和天然气租赁的政策,土地使用面积与两年前相比,增加了6 倍。从2016 年到2017 年,由美国内政部管理的土地上的石油和天然气井的数量增加了85%。在特朗普“优先能源计划”的驱动下,美国打破了国内石油和天然气的最高生产记录。国际能源署预测,到2025 年,全球石油和天然气总产量的一半将由美国生产。 ^[33]在煤炭方面,内政部重新开启了对联邦土地的租用,煤炭产量大幅上升,到2017 年年底,美国煤炭产量连续6 年下降的趋势得到彻底扭转。三是减少监管。为响应特朗普的“优先能源计划”,美国环境保护署废除所有规范煤灰废弃物处理、限制大型工厂有毒物质排放以及要求石油和天然气公司报告甲烷排放的规定。 ^[34] 同时,在英国石油公司在美国深水地平线发生泄漏事故之后,特朗普政府赋予了英国石油公司和其他大型石油公司更多自主监管海上钻井作业的权力,这实际上终止了奥巴马为海上安全作业定下的规定。 ^[35] 此外,国会开放了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的钻探工作,这是有史以来内政部发布的第一份北极联邦水域的石油生产许可证。 ^[36]由此可见,特朗普的能源话语不再以“环境保护”为特征,而是将“能源独立”话语升级为“能源主导”,在政策上提倡复兴传统能源,在话语层面提倡加大“能源生产”。

特朗普的“能源主导”话语在“能源独立”话语的基础上更加凸显美国的引领作用,强调美国在能源使用上的优先权和支配权,同时,“能源生产” 话语提倡复兴传统能源开采,加大能源出口,必然忽视甚至否定“气候变化”话语,为全球环境保护带来挑战。因此,对于特朗普政府来说,论证其能源话语的合法性成为必要。

三、 特朗普能源政策的话语策略

“策略”,指采用有意图的实践计划(包括话语实践), 以达到某一社会、政治、心理或语言目的。 ^[14]94 特朗普的能源政策围绕加大能源生产、增加煤炭出口展开,目的是促进经济发展、增加就业机会,因此,为了凸显其能源政策的合法性,特朗普在能源话语中论证能源生产和能源出口的合理性就成了关键。

（一） 强调煤炭储藏丰富

使用论辩策略,运用“事实”做辩题,刻画“煤炭储藏丰富”这一事实,强调政策的现实依据。例如, 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2017 年最新统计,美国煤炭储存高达2 534.55 亿吨,居世界第一。 ^[33] 这一事实被运用到特朗普的演讲中,并进行强调。

例1:Americans’ quality of life was diminished by the idea that energy resources were too scarce to support our people.^[16]

例2:The truth is that we have near-limitless supplies of energy in our country.^[16]

例3:But we have massive—just about the top in the world—we have massive energy reserves.We have coal.We have so much.^[17]

例1 出自《释放美国能源》,特朗普呼吁美国进行能源改革,誓言要“释放美国的能源”,加大出口, 增加就业,开发美国所有发展潜能。在谈到其所推行的能源政策之前,特朗普指出美国人民的生活质量被“降低”(was diminished),是由于“能源太过稀缺,不足以支撑人类生活” 这一观念,“ diminish” 一词旨在否定“能源稀缺”话语,引导人们认同“能源稀缺”并非事实。例2 中特朗普进一步提出美国能源“近乎无尽无竭”(near-limitless),论证能源开发和出口政策的合理性,引导美国民众相信美国能源充足,应该放开能源生产。例3 中提出:“我们拥有巨大的———几乎是世界之最的———巨大的能源储存。我们有煤炭。我们有如此多。” ^[17] 这里连用两个“massive”(巨大的)以及表示极限的短语“the top in the world”(世界之最)和感叹词“ so much”(如此多),都是以直接明了的方式强调“美国煤炭存储丰富”,其目的都是为了否定“能源稀缺”话语,劝说民众相信美国充足的煤炭储量足以支持煤炭出口。

美国煤炭储存量位居世界第一是客观事实,然而从整体的能源生产来看,根据2017 年BP世界能源统计报告,美国能源生产总量排名世界第一,其中石油、天然气和核能生产总量分别为世界第一,煤炭生产居世界第二。 ^[37] 自1990 年到2018 年,美国能源生产量逐年增加,2018 年相比1990 年增加了31.46%。 ^[38]可见特朗普在其演讲中只是选择性地强调能够为自己的能源政策提供支撑的事实,这样的“事实”并不具有全面性,仅仅是为其政策获取合法性的片面的、狭隘的事实。

（二） 塑造本届政府能源政策的优越性

为了凸显本届政府能源政策优于上一届政府, 特朗普能源话语采用述谓策略,使用对比和隐喻,用积极、正面的语言塑造本届政府的正面形象,同时用消极、负面的语言诋毁奥巴马政府的形象。

第一,使用对比,将共和党执政的本届政府和民主党对立起来,利用能源话语刻画民主党能源政策的保守性、滞后性,衬托本届政府能源政策的先进性,从而论证其新政策的合理性。例如,在《释放美国能源》中,特朗普在提出倡导能源开采和生产的计划之前,极力抨击奥巴马政府对能源开采进行限制的政策,大力宣扬本届政府为“阻止”奥巴马政府的“保守行为”所做出的努力。

例4:Americans were told that our nation could only solve this energy crisis by imposing draconian restrictions on energy production.But we now know that was all a big, beautiful myth.It was fake.^[16]

例5:This full potential can only berealized whengovernment promotes energy development—that’ s this guy right here, and he’ ll do it better than anybody— instead of obstructing it like the Democrats.They obstruct it.But we get through it.We cannot have obstruction.^[16]

例4 中特朗普提出奥巴马对能源生产进行“严苛限制”( draconian restriction),“ restriction” 本就具有负面意义,使用“ draconian”作为修饰语更增加了负面色彩;与之搭配使用“a big, beautiful myth”(巨大而美丽的谜团)和“ fake”(虚假)这类带有评价意味和感情色彩的语言,暗讽前任总统的政策不仅过于保守,而且不符合美国能源实际。例5 中特朗普将本届政府与上届政府进行对比,用指示代词“we”(我们)代指本届政府,“ they”(他们) 代指上届政府,区分“自我”和“他者”,抨击民主党“阻碍”( obstruct)能源开发,而“我们”却能够实现巨大的能源储存所带来的财富;同时用“ he” 代指自己,将自己置于第三人称的客观地位,凸显自我立场的客观性。

对比还存在于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关系之中。例如,在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上的讲话中,特朗普将美国与中国、印度作比较,指出中国、印度作为发展中国家,可以用更多的年限实现碳排放目标,得以实现经济发展,而美国作为发达国家,如果兑现《巴黎协定》承诺,将会被限制发展,进而指出自己签署退出 《巴黎协定》收到了“诸多感谢” ^[17],“国家知道我在做什么” ^[17],意在向民众强调退出《巴黎协定》、恢复输油管道项目、加大煤炭出口都是合理的政策,是围绕“美国优先”展开的策略。

第二,特朗普能源话语中多用“能源即财富”这一隐喻,将美国能源视为一笔巨大的财富,从而赋予民众像使用钱财一样使用能源的权力,以达到鼓励能源生产和出口的目的。

例6:This vast energy wealth does not belong to the government.It belongs to the people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Yet, for the past eight years, the federal government imposed massive job-killing barriers to American energy development.^[16]

例6 中用 “ 巨大的能源财富”( vast energy wealth)这一隐喻,将美国能源资源比作财富,进而提出能源财富属于人民而非政府,呼应美国宪法精神,进而引导美国民众认为人民有权力像处理自己的财产一样自由地处理自然资源。特朗普还通过对比,指出本届政府能够带领人民通过开发能源致富, 而上届政府的能源政策却是“巨大的、扼制工作机会的障碍”(massive job-killing barriers),无形中为上届政府的能源政策打上“无用”的标签,凸显了自身能源政策的合理性和有用性。

在《国家安全战略讲话》中,特朗普批判上一届政府领导人忙于外国事务,导致国内高失业率、高税收、军队防务负担加重、遭受朝核威胁,将美国的能源“封锁了起来”( They put American energy under lock and key),而自己上任后所颁布的能源新法规 “释放了美国庞大的能源储备”(we have unlocked America’ s vast energy resources)。 ^[23] 通过 “ lock ” “unlock”两个词语,特朗普塑造了自己为美国人民谋福利、敢于果断决策的英雄形象,并把自己作为维护美国宪法精神的代表;而奥巴马“封锁”了能源财富,限制了美国人民自由使用财富的权力,损害了美国人民的利益,损害了美国宪法精神。

由此可见,特朗普能源话语述谓策略中通过使用对比和隐喻,不但论证了其能源政策的先进性,而且攻击了奥巴马政府;进而争取民众对其能源政策的支持,对民主党控制的国会施加压力,以服务于其竞选连任等目标。

（三） 正面抨击民主党的能源政策

特朗普不仅塑造自身政府和上一届政府及民主党对立的形象,而且更进一步,直接在能源话语中对上一届政府及民主党进行批判、抨击甚至诋毁。

第一,采用述谓策略,使用隐喻,特朗普将奥巴马政府限制温室气体排放的气候政策视为发起“能源战争”或“煤炭战争”。例如,2017 年3 月28 日, 特朗普在美国环境保护局签署了13783 号行政令, 旨在“促进美国能源独立和经济增长”,其核心内容是要求“暂缓、修改或废除” 奥巴马政府2015 年推出的《清洁能源计划》。 《清洁能源计划》 提出,到2030 年发电厂碳排放目标将在2005 年基础上减少32%,是奥巴马政府气候政策的核心。 ^[39] 在当天的演讲中,特朗普提出“我的政府正在结束对煤炭的战争” ^[40],特朗普认为《清洁能源计划》是政府对能源市场的干涉,限制了美国能源出口,造成失业,因而“能源独立”行政令的签署标志着“美国能源生产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40]。

例7:We’ve ended the war on American energy.We were in war.And we’ve ended the war on beautiful, clean coal.^[21]

例7 出自2018 年的《国情咨文》,特朗普运用 “煤炭战争”这一隐喻,一方面暗示奥巴马政府的气候政策像“战争”一样,对美国有害无益,美国需要结束这场“战争”;另一方面吹嘘目前美国能源出口这一局面来之不易,完全回避煤炭对环境的危害。

第二,使用论辩策略,运用“ 有用/无用” 做辩题,为自己能源政策的有效性做辩护,将奥巴马政府的政策归为“无用”,在此基础上,恶意批判由奥巴马代表的民主党及其政策。特朗普在《国家安全战略演讲》中,一方面,允诺其能源政策能够确保美国 “能源主导且自足的未来” ^[23],继续否定“能源稀缺”话语,多次强调其能源政策能够提高就业率,促进美国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大力指责奥巴马政府的能源政策是美国经济发展的绊脚石。 2017 年6 月1 日,特朗普宣布美国正式退出《巴黎协定》。 《巴黎协定》是奥巴马任职期间绕过美国国会,直接以总统行政权签署的,该协定要求发达国家减少碳排放量,并在2020 年后每年筹集2 000 亿美元支持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减排;并代表美国做出“自主贡献”的承诺,提出以2005 年的碳排放量为基准,到2025 年削减26%~28%的排放量。 ^[41] 由于“美国优先能源计划” 鼓励能源生产和出口,因此特朗普在多次演讲中提出参与《巴黎协定》会损害就业机会, 阻碍民众致富。

例8:In order to protect American jobs, companies and workers, we’ ve withdraw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the one-sided Paris Climate Accord.^[16]

例9:We have withdraw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job-killing deals such as 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nd the very expensive and unfair Paris Climate Accord.^[23]

例10:We announced our withdrawal from the totally disastrous, job-killing, wealth-knocking-out— you know, it knocked out our wealth, or it would have.^[17]

例8 中特朗普把美国退出《巴黎协定》 的原因阐述为“保护美国人民的工作机会、保护美国公司和工人”;在例8、例9、例10 中,特朗普在形容《巴黎协定》时,使用了“one-sided”(片面的)、“job-killing deals”(丢工作的交易)、 “very expensive and unfair”(既昂贵又不公平)、 “ disastrous ”( 灾难性的)、 “wealth-knocking-out”(阻碍致富的)这类带有贬义色彩的词汇,旨在凸显退出《巴黎协定》 的合理性。在《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上的讲话》中,特朗普还特意指出自己上任仅1 周,就重启了奥巴马政府叫停的拱心石XL输油管道项目,为美国工人创造了成千上万个就业岗位。特朗普指出奥巴马政府中止该项目无异于“把我们的财富带走,不想让我们行使自己的财富权” ^[17],将奥巴马政府塑造成严苛的 “剥夺者”,控诉其阻碍了美国经济发展,由此塑造自身能源政策的合理性及重要性。

由此可见,为了妖魔化奥巴马政府在环境保护以及应对气候变化方面的努力,论证自己鼓励能源生产和出口的正确性,特朗普能源话语使用“战争隐喻”和“有用/无用” 之辩题,以二元对立来构建 “自我”的“有用”与“他者”的“无用”,攻击奥巴马及其关于支持“环境保护”、提倡“降低减排目标”的能源话语。

（四） 突出经济效益,回避环境问题

在特朗普的能源话语中其能源政策为美国就业率和经济增长带来的正面效果被放大,而提倡能源尤其是煤炭生产和出口所带来的环境问题被有意回避,因而强化和弱化策略也是特朗普能源话语的一大特点。

第一,特朗普能源话语大力宣扬其政策为美国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的积极效益。由图2 至图7 可见,特朗普在谈论与“energy”相关的议题时,经常出现的词语是dominance、production、independence、security、American,其中,能源生产、供应、出口与经济相关,能源安全、主导、独立与国家安全相关。在谈论与“coal”相关的议题时,特朗普一方面经常提及 “war”,指出上一届政府限制煤炭开采是发起了煤炭战争;另一方面又在其能源政策中多用“ clean”, 强调开发清洁煤炭不会造成环境危害,为加大煤炭开采和煤炭技术研发获取合法性。同时,“ buy” 一词频繁出现,是强调其他国家向美国购买了大量煤炭,给美国带来了经济收益。

第二,特朗普能源话语回避全球气候变化等环境议题。通过检索,“ climate”作为与能源相关的主题词之一,极少出现在特朗普演讲之中,每万词出现频率仅为1.365。由于“气候变化”是奥巴马执政期间能源话语的中心主题,加之环境问题日益为国际社会所关注,为了规避环境问题,特朗普通过举例、讲故事的方式向民众和国会证明煤炭出口确实有助于美国经济发展。例如, 2018 年2 月23 日在保守党政治行动会议上的讲话中,特朗普谈及“购买(美国)煤炭”可以减少美国的贸易逆差,转述越南总统的说法:“我们已经从西弗吉尼亚和其他州购买了煤炭,这些煤炭是我们所用过的最好的煤炭。” ^[17]接下来,特朗普提出现在的西弗吉尼亚、宾夕法尼亚、俄亥俄、怀俄明等州由于煤炭出口,已成为“大不一样的世界” ^[17]。通过举例,特朗普强调美国煤炭出口可以减小美国贸易逆差,把“美国优先” 定义为 “就业优先”。

由此可见,特朗普能源话语强化其能源政策对美国经济增长、就业率提升的推动以及对美国国家安全的益处,弱化其能源政策对环境和气候的影响。

四、 特朗普能源政策及能源话语转向的影响

特朗普打破美国能源政策的传统目标,上任后不久即提出“美国优先能源计划”,将尼克松以来一直延续的“能源独立”话语升级为“能源主导”话语, 其能源计划和政策相较前任政府做出诸多改变,如何说服民众、确立其政策的合理性,显得尤为重要。

第一,美国支持环保的势力强大,对特朗普诸多能源政策表示了怀疑和抗议。例如,达科塔输油管道项目招致了大批环保主义组织和项目当地原住民组织的抗议;美国环保署对《负担得起的清洁能源计划》的科学评估披露,与奥巴马政府的《清洁能源计划》相比,特朗普“清洁能源计划”如果正式实施, 2030 年以前,污染物增加将会导致每年1 400 人过早死亡、9.6 万例新增哮喘患者,燃煤电厂的微粒导致的多种不良健康效应致使4.8 万人无法工作,14 万人无法上学。 ^[42] 第二,自由派媒体多半反对破坏生态环境的特朗普能源政策。特朗普就任仅6 个月,近300 项涉及能源生产、环境保护、公共卫生、劳工安全和气候问题的联邦法规或被取消和撤回,或被推迟,或以其他方式被叫停,联邦监管程序几乎被冻结。 《洛杉矶时报》 评论员在社评中指出:“特朗普的能源政策违背了全球为减少化石燃料使用而定下的承诺,不仅加剧了气候变化,而且将美国推向了一个小而日益孤立的专制政权。” ^[43]

此外,民主党也以就业率低下、环境恶化、气候变化等议题来攻击特朗普能源话语。 2020 年受新型冠状病毒性肺炎疫情影响,全球市场对能源的需求大幅降低,美国失业率达到经济大萧条以来最高点,特朗普通过能源计划刺激美国经济、提高就业率的承诺无法兑现,而这一点也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乔·拜登在公众演讲中指责特朗普政府的内容。

然而面对诸多质疑和抨击,特朗普政府都未能在其能源话语中做出正面回应。特朗普能源话语中的话语策略主要包括论辩策略、述谓策略、强化和弱化策略。这些策略并非相互独立,它们之间高度关联,论辩策略中对“事实”和“有用/无用”的塑造需依靠述谓策略所使用的评价性语言,而述谓策略中所使用的对比和隐喻又成为特朗普建构“事实” 的工具;强化和弱化策略通过强调或规避某一问题,又起到了建构“事实”的作用。特朗普通过能源话语将本届政府与奥巴马政府对立起来,利用带有评价意味和感情色彩的话语,塑造本届政府负责、务实的形象,塑造奥巴马政府虚伪、无用的形象,进而否定民主党的政治主张。但是,这些策略都是从特朗普自身角度出发,对其能源政策进行阐释。从特朗普历年的言论来看,“ 偏爱化石能源、轻视新能源和否认气候变化是他一贯的理念” ^[44]。而且,特朗普的能源话语所建构的现实虽然符合认为气候变暖并不存在的美国保守派的认知,符合美国能源巨头的利益,符合在传统能源领域就业的民众的利益,但由于处于特朗普个人的认知框架中,存在只重视经济发展而忽略环境保护的问题。无可否认,特朗普能源话语打击清洁能源的发展、否定全球保护环境和应对气候变化的努力, 将会为全球能源话语的积极发展带来不利影响。

五、 结语

运用话语—历史分析法探究特朗普能源话语的话语策略,可以看出特朗普能源话语未必是对能源政策和美国能源事态的客观阐述和解读,而是服务于其能源改革目标,服务于其“美国优先”的系列政策目标,能源话语也是特朗普与民主党及呼吁环境保护的自由派进行权力博弈的手段,从而实现其竞选连任的目的。整体说来,特朗普能源话语的逻辑和其“美国优先”的逻辑一脉相承,都是通过复兴美国传统产业来复兴美国经济,通过否定自由派和民主党的能源话语来证明自身政策的正确性,其策略是无视事实和诋毁对手。特朗普奉行美国利益至上,无视事实,否定科学的话语,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成为特朗普败选的原因之一。这也提示我们在分析美国能源话语时,应洞悉其政策本质,明了其话语背后的政策目标。

注释:

① 米勒中心:https://millercenter.org/the-presidency/presidential-speeches.

② 美国总统项目: https://www.presidency.ucsb.edu/documents.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