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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罗曼(1994—),女,陕西西安人,国际关系学院文化与传播系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唐代文学、古籍整理。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5595(2024)01-0112-08

DOI:10.13216/j.cnki.upcjess.2024.01.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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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contents

    摘要

    “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乃千古传诵的观潮名句,此诗题作《钱塘》,惜为残句。 20 世纪 50 年代,晚唐韦庄所编《又玄集》现于日本,选本录《钱塘》全篇,题作《忆钱塘》, 系于李廓名下。经辨正,其一,《忆钱塘》作者乃赵嘏,而非李廓;其二,颈联“桂倚玉儿吟处雪, 蓬遗苏丞舞时腰”,其中“苏丞”疑为“苏小”之误笔;其三,颈联所绘乃杭州天竺、灵隐寺落桂似雪,西湖莲蓬若苏小小舞动风姿的人文盛景。此外,赵嘏《忆钱塘》是对白居易《忆江南》(其二)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的具象化和诗意化,其通过撷取、杂糅和重组白居易杭州诗的经典意象和场景,构建了更具诗意和张力、雅趣和巧思的“钱塘记忆”。

    Abstract

    There goes the famous verse: "On the night of the Mid-Autumn Festival, the tide is like silver in the moonlight, and the tide rises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like thousands of troops rushing in" . It is entitled Qiantang, but unfortunately only a remnant. In the 1950s, You Xuan Ji compiled by Wei Zhuang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appeared in Japan. The anthology contains the complete poem of Qiantang, entitled Remembering Qiantang, and the author is Li Kuo. After rectification, three facts have been verified. One is that the author of Remembering Qiantang is Zhao Gu, not Li Kuo. Second, the third couplet of the poem, " The sweet-scented osmanthus falls like snowflakes on the moonlight, and the lotus pod is like Su Cheng’s dancing waist" , in which " Su Cheng" is suspected to be a slip of pen of " Su Xiao" . Third, the third couplet depicts the cultural scene where Hangzhou’s the sweet-scented osmanthus in Tianzhu Temple and Lingyin Temple falls like snow, and the lotus canopy of the West Lake is like Su Xiao’s dancing gracefulness. In addition, Zhao Gu’s Remembering Qiantang is the embodiment and poetic expression of Bai Juyi’s Remembering Jiangnan( II), " Seek sweetscented osmanthus in the moonlit night in the mountain temple, and watch the tide in the pavilion of the county" . By capturing, mixing and reorganizing the classic images and scenes of Bai Juyi’s poems of Hangzhou, Zhao Gu’s poem constructs a more poetic and tensive, elegant and ingenious memory of Qiantang.

  • 一、 引论

  • “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乃历代传诵的观潮名句,始载于晚唐张为《诗人主客图》 中 “瑰奇美丽主”赵嘏条下,题为《钱塘》。后《唐诗纪事》卷五六、《全唐诗话》 卷四、《诗薮》 内编卷五、 《唐音癸签》卷一一、《全唐诗》卷五五○皆有载录,但均为残句。 20 世纪 50 年代,日本京都大学清水茂教授呈日本享和三年(1803)江户昌平坂学问所刊官板本《又玄集》于夏承焘教授,后古典文学出版社据此影印。至此,自元代后亡佚数百年的《又玄集》 现世,唐诗中的一些未解之谜得以拨云见雾。其中,流传千载的《钱塘》残句终于得窥诗歌全貌,此诗题作《忆钱塘》。

  • 往岁东游鬓未凋,渡江曾驻木兰桡。

  • 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

  • 桂倚玉儿吟处雪,蓬遗苏丞舞时腰。

  • 仍闻江上春来柳,依旧参差拂寺桥。(《 忆钱塘》)[1]831

  • 然《又玄集》 中此诗署名为李廓,并非历代文献载录的赵嘏。据此,孙望《全唐诗补逸》将《忆钱塘》归于李廓名下,1982 年,该诗收入王重民、孙望、童养年合辑《全唐诗外编》。 [2] 1992 年,陈尚君辑校《全唐诗补编》卷七亦载李廓《忆钱塘》,诗后注曰“见韦庄《 又玄集》 卷中” [3]171,诗下另补“ 陶敏云:此诗之颈联‘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张为《诗人主客图》 取为赵嘏句,《全唐诗》 卷五五○亦收赵嘏句” [3]172。然,1994 年胡可先指出,《又玄集》于李廓、赵嘏之间,传刻有错简,此集所选《送李先辈赴职郑州因献》 和《忆钱塘》 均为赵嘏所作。 [4]133 1996 年,傅璇琮《 唐人选唐诗新编 ·又玄集》在“赵嘏”诗下注:“按原载赵嘏诗仅两首,即《寄归》 《长安晚秋》,《忆钱塘》属李廓名下,《送李先辈赴职郑州因献》署卢中丞作······此当系编刻时误将篇名割裂,以卢中丞作诗篇作者,实则与前《忆钱塘》,与后《寄归》 二诗,皆属赵嘏名下。今统予改正。” [1]832

  • 《忆钱塘》 的作者归属,如前所述,20 世纪末几位学者分别从文献载录和文献传播的角度有所析辨,虽结论不同,然均说法有自,故《忆钱塘》 的作者“疑案” 尚未有定论。关于此诗,笔者另有颇多疑点。其一,此诗颈联“苏丞”,疑似有误,胡可先疑作“ 苏丞( 拯?)”,但未详述考证; 其二,此诗颈联意蕴隐微,颇为难解,相关注本、鉴赏本仅云其刻画钱塘人文风光,究竟为何,语焉不详; 其三,此篇《忆钱塘》 对白居易《 忆江南》( 其二)似有化用,二者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关系,尚无学者讨论。以上诸疑,只《忆钱塘》的作者归属,目前探讨的学者较多,结论也愈辩愈明,其他三处疑点,至今尚未有学者考论。基于此,本文试图对《忆钱塘》 存留的诸多疑点进行探赜析辨。

  • 二、 赵嘏还是李廓:《忆钱塘》作者辨正

  • 关于《忆钱塘》的作者归属,学界目前有两种看法。一种以孙望、王重民两位先生为代表,认为应暂将其归于李廓名下。主要因为《又玄集》 是目前唯一载录《忆钱塘》全诗的文献,且年代较早,其署名为李廓,在新文献出现之前,当予以保留,不宜轻易改之。另一种以傅璇琮、胡可先两位先生为代表,认为应将其改为赵嘏诗,原因有二。

  • 其一,《又玄集》现世之前,《忆钱塘》诗仅存其颔联残句,历代文献皆录为赵嘏句。

  • 《诗人主客图》:赵嘏。 “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钱塘》句)[5]

  • 《唐诗纪事》卷五六:嘏,字承祐,大中间终于渭南尉。 “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钱塘》句)[6]

  • 《全唐诗话》卷四:嘏,字承祐。 “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钱塘》)[7]

  • 《诗薮》内编卷五:赵嘏“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唐人称壮而苏以为寒俭。 [8]

  • 《唐音癸签》卷一一:赵嘏“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唐人称壮,而苏公以为寒俭。 [9]97

  • 《全唐诗》卷五五○:《句》赵嘏。 “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钱塘》)[10]6380

  • 其二,《又玄集》 在传抄翻刻的过程中,错讹颇多,张冠李戴现象亦不少见。仅就《又玄集》录赵嘏诗而言,官板本《又玄集》录赵嘏诗两首,即《寄归》 《长安晚秋》,《寄归》上一首《送李先辈赴职郑州因献》作者列为卢中丞,然《文苑英华》卷二八一、《全唐诗》卷五五○皆归于赵嘏名下,题为《送李蕴赴郑州因献卢郎中》。 《文苑英华》注“卢郎中”:“《又玄集》作(卢)中丞。” [11] 《全唐诗》校“卢郎中”云:“一作(卢)中丞。” [10]6356 卢中丞,当为卢弘止,曾任歙州刺史兼中丞,故称卢中丞。赵嘏集中录有多首与卢中丞往来的诗作,除此诗外,另有《寄卢中丞》 《重寄卢中丞》等。可见,《又玄集》的刊刻者错将诗题“卢郎中(中丞)”割裂为此诗作者。此诗上一首《忆钱塘》或也因错刻依次归于赵嘏前一位的李廓名下。 《又玄集》原应收赵嘏诗四首,即《忆钱塘》 《送李先辈赴职郑州因献卢中丞》《寄归》《长安晚秋》。

  • 以上两种观点,本文更认同后者,《忆钱塘》 当为赵嘏诗。 《又玄集》虽为唐末重要的诗歌选本,然其几经传抄、翻刻,官板本《又玄集》 讹误甚多,对此,傅璇琮《唐人选唐诗新编》 校勘颇多。此外,另可从诗歌文本着眼,通过诗人行止与诗歌内容的相互参证予以进一步补正。

  • 首先,《忆钱塘》开篇即言“往岁东游鬓未凋,渡江曾驻木兰桡”,明确交代,诗人在年轻时曾游历杭州,泊舟于钱塘江畔。据此,可进一步考察李廓、赵嘏的江浙仕宦和行游经历。

  • 李廓(? —850),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宰相李程之子。元和十三年(818)举独孤樟榜进士,授司经局正字。宝历中任鄠县令。大和三年(829)出为剑南西川节度从事,又曾佐夏州幕,历颍州刺史。后入朝,累迁刑部侍郎。大中二年(848),拜武宁节度使,大中三年(849),因军乱被逐,贬为澧、唐州司马,大中四年(850)卒。

  • 赵嘏(806—852),字承祐,楚州山阳(今江苏淮安)人。会昌四年(844)郑言榜进士,大中年间任渭南尉。 《唐才子传》 卷七称其:“一时名士大夫极称道之。卑宦颇不如意。” 结合《 唐才子传校笺》 卷七[12]297-307 及《赵嘏诗注》 [13]1-2 考其生平重要行止: 弱冠前后,或从军,或参幕、或行役游历,曾有河东塞北之行; 大和初(827—829),或从事、或宾筵于浙东观察使元稹幕; 大和四年(830),元稹移镇武昌,遂寓居宣城,为沈传师幕宾,结识杜牧; 大和六年(832),自宣城赴京,次年省试进士下第,留滞长安数年; 会昌初,有岭南之行,曾栖迟循州; 会昌三年(843),再返江东,次年中进士; 大中初(847),复还长安,入仕渭南尉。

  • 观其生平,李廓并无江浙仕宦或行游经历。而赵嘏则生于江南,20 余岁曾入浙东观察使元稹幕。据《旧唐书·元稹传》 载:“在郡二年,改授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东观察使。会稽山水奇秀,稹所辟幕职,皆当时文士,而镜湖、秦望之游,月三四焉。” [14]可知,赵嘏筵于浙东观察使元稹幕时,常陪同元稹游历越中山水。故,无论是年岁行止,还是仕宦南游经历,赵嘏均与《忆钱塘》开篇“往岁东游鬓未凋”的内容颇为契合。

  • 其次,李廓和赵嘏的整体诗歌风貌也颇能反映其活动轨迹,可据其诗歌书写,窥其览游经历和交游情况。 《全唐诗》卷四七九收李廓诗,共 9 题,18 首,分别为《夏日途中》 《长安少年行十首》 《鸡鸣曲》 《镜听词》 《猛士行》 《送振武将军》 《落第》 《赠商山东于岭僧》《上令狐舍人》,诗篇均无涉江浙一带行游或物事描写。反观《全唐诗》 卷五五○收赵嘏诗两卷,共 216 题,262 首,残句 12 条。其中有大量的越中游历及赠答诗篇(见表1)。

  • 表1 赵嘏浙东诗歌创作情况

  • 这些诗作都是赵嘏客越州元稹门下时,陪同元稹周游越中山水、在浙东的交友往来和游历纪行之作。此外,赵嘏另有《送剡客》 《送张又新除温州》 《送滕迈郎中赴睦州》《送权先辈归觐信安》《淮信贺滕迈台州》《赠金刚三藏》等诗作,乃是其离开浙东后,与浙东友人的赠答之作。由此可知,赵嘏在浙东时期的游历和交游是非常丰富的,也间接印证了 “渡江曾驻木兰桡”的过往。

  • 最后,赵嘏另有诗《宛陵望月寄沈学士》 :“一川如画敬亭东,待诏闲游处处同。天竺山前镜湖畔,何如今日庾楼中。” [13]123 此乃诗人客居宛陵(今安徽宣城)时寄赠好友之作,第三联以天竺山、镜湖的绝佳风光衬托“庾楼” 之上皓月当空、一川如画的秀色。其中,天竺山、镜湖皆乃江浙名胜,天竺山位于今浙江杭州西湖以西、飞来峰之南。 《方舆胜览》载:“飞来峰,又名天竺山,乃葛仙翁得道之所。” [15]镜湖则位于今浙江绍兴会稽山北麓。 《元和郡县图志》 载:“镜湖,后汉永和五年马臻创立,在会稽、山阴两县界筑塘蓄水。” [16] 诗人对江浙丽景信手拈来,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年轻时曾宦游越中的经历。

  • 诚如上述,除《又玄集》外,历代文献皆载“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 为赵嘏残句; 而《又玄集》在流传翻刻中错讹颇多,错将《送李先辈赴职郑州因献》录为卢中丞诗,而《忆钱塘》也依次错列于李廓名下; 统观李廓和赵嘏生平行止及诗歌书写,李廓并无江浙仕宦或行游经历,而赵嘏则生于江南,并于弱冠后入浙东观察使元稹幕,在越中结识诸多好友,遍游周边山水名胜。故,《 忆钱塘》 当为赵嘏诗。

  • 三、 桂倚玉儿吟处雪,蓬遗苏丞舞时腰:“苏丞” 辨误与诗意解诂

  • 长久以来,《忆钱塘》都是以残句的形式存在,“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境界阔大,气势磅礴,是千古流传的观潮名句。此诗全篇现世后,引发学者的广泛关注,笺释阐发者不少,然均对此诗颈联“ 桂倚玉儿吟处雪,蓬遗苏丞舞时腰”一笔带过,语焉不详。究其因由,很大程度在于此联乍看平平,却颇为难解。造成此联艰涩的原因有二:此联中“苏丞” 疑为“ 苏小” 之误笔; 此二句皆采用化典,且颇为隐晦。这两重“迷障”,令诗歌内容幽曲难解。

  • (一) 关于“苏丞”之形误

  • 胡可先在《〈全唐诗〉 杂考(十九)》 一文中,除辨正《忆钱塘》非李廓诗、乃赵嘏之作外,另对此诗颈联“苏丞”表示怀疑,故录此联为 “桂倚玉儿吟处雪,蓬遗苏丞(拯?)舞时腰”,认为“苏丞”乃“苏拯” 之讹误。 [4]133 然其因由,文中并未道明。本文认为 “苏丞” 确有讹误,但并非“苏拯”,而是“苏小” 之形误。

  • 先言“苏拯”,遍检历代典籍,有名望者唯唐末诗人苏拯。苏拯,生卒年不详,唐昭宗光化时在世。其人生平事迹,历代文献所录甚少,仅《 唐摭言》载:“光化中,苏拯与乡人陈涤同处。拯与考功苏郎中璞初叙宗党,璞故奉常涤之子也。拯既执贽,寻以启事温卷,因请陈涤缄封,涤遂误书己名,璞得之大怒。拯闻之,苍黄复致书谢过。” [17] 言其因行卷误触苏璞忌讳,为其所怒。苏拯长于五言诗,《全唐诗》存其诗 1 卷,共 29 首,内容多为同情民生疾苦、抨击唐末黑暗统治之作。苏拯虽以五言诗扬名于世,然后世大多认为其诗格卑气弱。 《唐才子传》 :“唐季,文体浇漓,才调荒秽,稍稍作者,强名曰诗,南郭之竽,苟存于众响,非复盛时之万一也。如王周、刘兼、司马札、苏拯、许琳、李咸用等数人,虽有集相传,皆气卑格下,负鱼目唐突之惭,窃碔砆韫袭之滥,所谓家有弊帚,享之千金,不自见之患也。” [12]369 《唐音癸签》 :“晚季以五言古诗鸣者,曹邺、刘驾、聂夷中、于濆、邵谒、苏拯数家······唯拯平平,为似学究耳。” [9]140 可见后世对苏拯其人其诗均评价不高,“苏拯”亦无典故可溯,出现于《忆钱塘》 这首描绘钱塘风光的诗作中,突兀且不合诗境。此外,苏拯为唐末诗人,其活动年代远远晚于赵嘏,故其断然不会出现于赵嘏诗中。

  • 据诗歌用典,此处当引用南齐钱塘名妓苏小小的典故。苏小小,貌美聪慧,工诗文,甚有才名,常乘油壁香车,遍游西湖山水,死后葬于杭州西泠桥畔。 《玉台新咏》载《钱唐苏小歌》:“妾乘油璧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 西陵松柏下。” [18] 《乐府诗集》 载:“一曰《钱塘苏小小歌》。 《乐府广题》曰:‘苏小小,钱塘名倡也,盖南齐时人。西陵在钱塘江之西,歌云:“西陵松柏下”是也。’” [19] 中晚唐诗人亦有大量吟咏苏小小的诗篇,且多将其作为钱塘盛景的一个典型意象。

  • 据诗歌平仄对仗,《忆钱塘》 为七言律诗,其中颔联、颈联应为对仗句,平仄押韵要求严格。 “桂倚玉儿吟处雪,蓬遗苏丞舞时腰”为诗歌颈联,押二萧韵,平仄要求为“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若按“苏丞”则为平平,不合格律; 若按“苏小” 则为平仄,符合规范。

  • 据字形,“苏丞”与“苏小”字形相近,因而误笔的概率比较高,“苏丞”的刻误很可能受隔行的“卢中丞”的影响。此诗独见于韦庄所编《又玄集》,而 《又玄集》在后世传抄翻刻过程中,因形似而误笔的现象颇多,例如,韩琮《暮春送客》中“流尽年老是此声” [1]784 当为“流尽年光是此声”,司空曙《送曲山人往衡山》中“茅洞玉声流晴水” [1]785 当为“茅洞玉声流暗水”,王缙《送孙秀才》中“帝城风月好” [1]825 当为“帝城风日好”,等等。此外,《又玄集》中《忆钱塘》下一首诗为《送李先辈赴职郑州因献卢中丞》,原诗题中的卢中丞被误书为该诗作者,其中“卢中丞”与“苏丞”位置接近,仅隔一行(见图1),很有可能“苏丞”的刻误受隔行的“卢中丞”的“丞”字的干扰。综上,《忆钱塘》颈联中的“苏丞”,疑为形误,当作“苏小”。

  • 图1 《又玄集》中“苏丞”与“卢中丞”之位置比对

  • (二) 忖颈联之诗意

  • 上句“桂倚玉儿吟处雪”刻画了杭州天竺、灵隐寺中桂子自天而降,翩然似雪的奇景。该句化用了 “月落桂子”的典故。传说月中有桂树,唐人多言杭州天竺、灵隐寺每岁中秋月夜有桂子坠落,后传为盛景,逐渐成为咏杭州的典故。宋之问《题杭州天竺寺》:“楼观沧海日,门听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20]李白《送崔十二游天竺寺》:“还闻天竺寺,梦想怀东越。每年海树霜,桂子落秋月。” [21]768 王琦注引《咸淳临安志》:“旧俗所传月坠桂子,惟天竺素有之。唐天宝中,寺前一子成树,今月桂峰在焉。” [21]768 白居易《留题天竺灵隐两寺》:“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宿因月桂落,醉为海榴开。” [22]1827 自注: “ 天竺尝有月中桂子落,灵隐多海石榴花也。” [22]1827 钱易《南部新书》载:“杭州灵隐山多桂,寺僧云:‘此月中种也。’ 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坠,寺僧亦尝拾得。” [23] 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 亦载: “天竺桂子之说,起自唐时,然宋慈云式公《月桂诗序》云:‘天圣丁卯秋,八月十五夜,月有浓华,云无纤迹,灵隐寺殿堂左右,天降灵实,其繁如雨,其大如豆,其圆如珠,其色白者、黄者、黑者,壳如芡实,味辛,识者曰:‘此月中桂子也’,拾以封呈。” [24]378-379 可见,诗中之“桂”乃为月桂,桂子于中秋月夜翩然坠落乃杭州天竺、灵隐寺一大盛景。

  • 此诗中“玉儿” 原指南齐东昏侯宠妃潘玉儿。 《南史》卷五《齐本纪·废帝东昏侯》载:“又凿金为莲花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 ‘ 此步步生莲花也。’” [25]154同书卷五五《王茂传》亦载:“时东昏妃潘玉儿有国色,武帝将留之,以问茂。” [25]1352潘妃容貌倾国,故后世多以“玉儿” 喻指美人。和凝《采莲曲》:“波上人如潘玉儿,掌中花似赵飞燕。” [10]8400 徐铉《梦游三首》(其三):“南国佳人字玉儿,芙蓉双脸远山眉。” [26]而《忆钱塘》此句中的“玉儿”或指月中仙子嫦娥。庾喜《安天论》曰:“俗传月中仙人桂树,今视其初生,见仙人之足,渐已成形,桂树后生焉。” [27]月桂与嫦娥在古典诗文中往往相伴而生。白居易《东城桂三首》(其三):“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常娥更要无。” [22]1888 李德裕《春暮思平泉杂咏二十首·月桂》:“何年霜夜月,桂子落寒山······惟有凉秋夜,嫦娥未暂攀。” [28] 李商隐《月夕》:“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应断肠。” [29] 释遵式《种桂子》: “嫦娥有深意,飞桂白云间。为借仙家树,移栽佛国山。” [24]142 “桂倚玉儿吟处雪”巧妙地刻画了一幅月夜幻景图,中秋月明,桂子纷纷坠落,在皓月的清辉下犹如雪花翩翩飘落。这一诗思可前溯戎昱《中秋夜登楼望月寄人》:“万里此情同皎洁,一年今日最分明。初惊桂子从天落,稍误芦花带雪平。” [10]3024 同时也为后世诗人所袭承。皮日休《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30] 杨万里《丛桂》:“不是人间种,移从月窟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31]1511 诗人们将月夜坠落的桂子误识为纷然飘落的雪花,而将漫天飞雪想象成月中仙子对人间的馈赠,既含巧思,又颇富雅趣。

  • “蓬遗苏丞(小)舞时腰”则再现了杭州西湖十里荷花的盛景。 “蓬”当指莲蓬,此句言湖面参差错落、亭亭玉立的莲蓬恰似苏小小舞动时婀娜的腰肢。这一句亦是书写钱塘盛景,杭州城依山枕湖,群峦叠翠,西湖风景如画,十里荷花次第绽放的盛景更是引人入胜。白居易《余杭形胜》:“绕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树一千株。” [22]1629 顾况《酬房杭州》:“荷花十余里,月色攒湖林。” [32] 乃至到了宋代,亦屡出状写西湖莲景的名篇。柳永《望海潮》:“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33]322 杨万里《晓出净慈送林子方》: “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31]1160 钱塘美人苏小小的婀娜妩媚亦常为文人称道。白居易《和春深二十首》(其二○):“杭州苏小小,人道最夭斜。” [22]2086 刘禹锡《白舍人自杭州寄新诗有柳色春藏苏小家之句因而戏酬兼寄浙东元相公》:“女妓还闻名小小,使君谁许唤卿卿。” [34] 温庭筠《苏小小歌》:“吴宫女儿腰似束,家在钱塘小江曲。” [35]苏小小的才貌风韵、痴心不渝经由文人反复咏叹,逐渐名扬天下,苏小小墓亦成为杭州城的一道景观,引得文人墨客争相拜谒和咏叹。李贺《苏小小墓》:“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36]647 权德舆《苏小小墓》:“万古荒坟在,悠然我独寻······风流有佳句,吟眺一伤心。” [37] 张祜《题苏小小墓》:“不知谁共穴,徒愿结同心。” [38] 苏小小与杭州之间也越来越密不可分,逐渐成为钱塘湖光山色间的一笔“点缀”,固化为杭州盛景的一个典型意象。韩翃《送王少府归杭州》:“吴郡陆机称地主,钱塘苏小是乡亲。” [10]2751 柳中庸《幽院早春》:“欲寻苏小小,何处觅钱塘。” [10]5803 李贺《七夕》:“钱塘苏小小,更值一年秋。” [36]148 殷尧藩《 送客游吴》: “欲知苏小小,君试到钱塘。” [10]5565 罗虬《 比红儿诗》:“苏小空匀一面妆,便留名字在钱塘。” [10]7628 “蓬遗苏丞(小)舞时腰”句,将秋日西湖之上亭亭净植的莲蓬喻为钱塘名妓苏小小妩媚的腰肢,巧妙地将钱塘的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相绾合,既言杭州风光之迷人,亦道钱塘佳人之俏丽。

  • 由此可知,《忆钱塘》 是一首难能可贵的佳作。诗歌首尾呼应,开篇言,风华年少,曾壮游钱塘的过往; 结尾道,往事如烟,却难忘钱塘春风徐徐、绿柳拂堤的景象。中间两联则书写令其魂牵梦绕的钱塘记忆,一写钱塘江潮平时江月融融、千里如银,潮涌时惊涛拍岸、风号浪吼的自然奇观; 一写杭州天竺、灵隐寺落桂似雪,西湖莲景若苏小绝代风姿的人文盛景。全篇美轮美奂,其中颈联更是别出心裁,然此句化典隐晦,且有误笔,方掩其风采。

  • 四、 从《忆江南》(其二)到《忆钱塘》:“钱塘记忆”的再构建

  • 赵嘏《忆钱塘》以回忆的视角,刻画了一幕幕醉人的“钱塘风光”,既包括钱塘江潮、西湖莲景、绕堤杨柳、林立寺桥等杭州自然风光,又包括天竺、灵隐寺落桂似雪,钱塘名妓苏小绝代风华等钱塘人文景象。 《忆钱塘》之后的一百年间,越来越多的文人参与到 “钱塘记忆”的书写,如张祜、许浑、罗隐、温庭筠、潘阆、林逋、柳永等人。值得注意的是,北宋初“钱塘记忆”的词作逐渐繁盛,且屡出名篇,如潘阆的《酒泉子》十首[39],以联章词体的形式,歌咏杭州著名的山水风光和风土人情,其一、其二以“长忆钱塘······”开篇,总写杭州城依山枕湖、寺桥林立的的图景; 其三、其四描绘西湖楼台簇簇、钓舟悠悠的怡人风光; 其五言孤山寺伫于西湖之上,芰荷环绕,宁静清幽之境; 其六至其九写杭州城周边西山、吴山、龙山、北高峰等外围景致; 其十尽写钱塘江潮的壮美及弄潮健儿的英姿。柳永词作名篇《望海潮》,更是脍炙人口,以赋笔的形式敷陈杭州城的都市风情。

  •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柳永《望海潮》)[33]322

  • 无论是《酒泉子》,还是《望海潮》,所刻画的杭州盛景都与《忆钱塘》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均是撷取具有代表性的钱塘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象。 《酒泉子》十阙联章,一一刻画杭州城内西湖、孤山寺、钱塘江潮、群山等盛景,状写钱塘“天上人间”的绝美风光。 《望海潮》中除却对市井繁华的描绘更加绝妙、富有感染力外,几乎与《忆钱塘》所描绘的“钱塘图景”如出一辙,不出钱塘江潮、西湖、寺、桥、白堤、月桂、荷花等意象。可见,此时“钱塘记忆”的相关文学意象已逐渐凝定,既成为杭州城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亦逐渐升级为颇具代表性的“江南意象”。

  • 而若论及诗歌中“钱塘图景”的书写和“钱塘记忆”的塑造,白居易可谓其“奠基者”。宋人葛立方 《韵语阳秋》言:“钱塘风物湖山之美,自古诗人,标榜为多,如谢灵运云‘定山缅云雾,赤亭无滞薄’,郑谷云‘潮来无别浦,木落见他山’,张祜云‘青壁远光凌鸟峻,碧湖深影鉴人寒’,钱起云‘渔浦浪花摇素壁,西陵树色入秋窗’ 之类,皆钱塘城外江湖之景,盖行人客子于解鞍系缆顷刻所见尔。城中之景,唯乐天所赋最多,所谓‘潮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大屋檐多装雁齿,小航船亦画龙头’‘灯光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至今尚有可考。” [40] 长庆二年(822),白居易出刺杭州,长庆四年(824),除太子右庶子分司东都; 宝历元年( 825),出刺苏州,宝历二年(826),因疾归洛阳。白居易虽在杭、苏两州刺史任前后不过四年,然其在任上留下斐然的政绩,度过惬意的时光,及至晚年,依旧常常念及苏杭风光,具有深沉的“江南情结”。

  • 据统计,白居易所作苏杭诗歌达 362 首,约占其诗歌总数的十分之一。其中,《忆江南三首》乃吟咏江南的千古名篇,诉其内心对江南风光的咏赞和眷念。

  • (其一)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 (其二)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 (其三)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白居易《忆江南三首》)[22]2598-2599

  • 据郭茂倩《乐府诗集》,此诗一名《望江南》,《望江南》本名《 谢秋娘》,因白氏词,后遂改名《 江南好》。 [19]1155 可见白居易《忆江南》在当时的传诵之广与影响之大。白居易《忆江南》三首中,最忆的是杭州,白居易的“杭州情结”充斥其诗文的字里行间。 《冷泉亭记》 开篇即言: “ 东南山水,余杭郡为最。” [41]在赠答好友元稹的诗作中,屡屡盛赞杭州风物。 《答微之夸越州州宅》:“贺上人回得报书,大夸州宅似仙居······知君暗数江南郡,除却余杭尽不如。” [22]1798 《答微之见寄》:“可怜风景浙东西,先数余杭次会稽。禹庙未胜天竺寺,钱湖不羡若耶溪。” [22]1809 会昌元年(841),年已古稀的白居易念念不忘杭州的山水风月,在《寄题余杭郡楼兼呈裴使君》中叹道:“官历二十政,宦游三十秋。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 [22]2762

  • 杭州是白居易“江南记忆”的中心据点,而杭州诸景中最忆的是“山寺赏桂”和“郡亭观潮”。而恰恰,赵嘏《忆钱塘》中对这两幕情景进行了精心地刻画,相比之下,赵嘏的《忆钱塘》 是对白居易《忆江南》(其二)的具象化和诗意化。 “山寺赏桂”和“郡亭观潮”是白居易摄取记忆中最具代表性的两大钱塘盛景,然其书写是简约的、抽象的、模糊的; 赵嘏则对其进行了具象化、诗意化的摹写,使人如临其境。 “山寺赏桂”一景,赵嘏对其进行远景特写,翩然飘落的桂子在明月的映照下洁白似雪,其轻盈、剔透的美感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巧妙地照应缘何天竺、灵隐寺的落桂能成为文人墨客争相吟赏的盛景; 而 “郡亭观潮”一景,赵嘏则采用动静结合的手法,刻画中秋钱塘江潮入夜前后的两种奇观,入夜前,江水平静无波,在月色的朗照下千里如银,奇丽壮美,入夜后,潮水汹涌而至,如千军万马齐呼呐喊,奔腾而来,声势浩大。

  • 赵嘏《忆钱塘》之所以能将“山寺赏桂”与“郡亭观潮”描摹得绘声绘色,或与白居易诸多吟咏杭州的名篇密不可分。白居易吟咏杭州的诗篇大抵可分为“全景化视角”和“特写化视角”。所谓“全景化视角”,即诗人以“镜头闪现”的方式带领读者领略杭州最具代表性的名物风光。 《杭州春望》:“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踏晴沙。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22]1623 诗篇写春日杭州,囊括诸如望海楼、护江堤、伍员庙、苏小墓和孤山寺等山水形胜和人文胜迹,还有“红袖织绫” 和“青旗沽酒”等余杭特色。 《余杭形胜》:“余杭形胜四方无,州傍青山县枕湖。绕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树一千株。梦儿亭古传名谢,教妓楼新道姓苏。独有使君年太老,风光不称白髭须。” [22]1629 诗篇概写余杭自然与人文风光:傍青山,枕西湖,三十里荷绕郭,千株松树拂城,灵隐寺有梦谢亭,西泠畔有苏小墓。相对而言,“全景化视角” 下的钱塘风光,更偏向杭州整体映像的展现,并不注重细节和美感的刻画。白居易“全景化视角”下的钱塘诗篇,几乎每一句都囊括一处钱塘图景或特色,以景物叠加的方式塑造着钱塘记忆。 “特写化视角” 则聚焦于杭州城某一名胜或风物进行摹写刻画。 《宿樟亭驿》: “夜半樟亭驿,愁人起望乡。月明何所见,潮水白茫茫。” [22]1060 《郡亭》:“况有虚白亭,坐见海门山。潮来一凭槛,宾至一开筵。” [22]681-682 《和春深二十首》(其一三):“涛翻三月雪,浪喷四时花。曳练驰千马,惊雷走万车。” [22]2080 刻画钱塘江潮月夜下茫茫无际、千里如银,奔涌时浩浩荡荡,如千军万马的绝妙景象。 《留题天竺、灵隐两寺》:“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宿因月桂落,醉为海榴开。” [22]1827 《寄韬光禅师》:“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高僧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22]2908-2909 刻画天竺、灵隐寺内明月掩映桂花落,醉眼朦胧海榴开的盛景。 《钱塘湖春行》:“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22]1614 《春题湖上》:“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22]1812 《湖亭晚归》:“松雨飘藤帽,江风透葛衣。柳堤行不厌,沙软絮霏霏。” [22]1625 刻画钱塘西湖峰峦叠翠、碧波万顷,春日长堤杨柳依依、碧草如茵的秀色。白居易“特写化视角”下的钱塘诗篇,不仅将杭州城的特色风光名胜描绘得令人神往,且塑造了诸如“钱塘江潮” “天竺、灵隐盛境”“杭州西湖”等一系列富有代表性的钱塘乃至江南意象。

  • 白居易的杭州诗在杭州诗史上具有非同凡响的意义。蹇长春指出:“从有关文献看,历代文人品题杭州山水名胜的诗作,当以白居易的作品梳理最多,影响也最大······对杭州最著名的风景区西湖的题咏,则自白居易始。” [42] 白居易的“钱塘书写” 具有始创性,无论其全景书写,还是局部刻画,都不断地 “勾画”和“点染”钱塘的代表性风光名物。这不仅为后世诗人吟咏钱塘提供了意象借鉴,同时也兴起了经典的钱塘文化叙事空间。论及赵嘏对白居易 “钱塘书写” 的继承和发扬,可以说,白居易《忆江南》(其二)像是“钱塘图景” 的一道线索,而更多 “钱塘记忆”的文化密码则潜藏在其吟咏杭州的诗篇中,赵嘏恰恰是沿着这道线索,搜寻到“钱塘记忆”密码的后来人,他“化用”和“撷取”白居易钱塘书写的经典意象和绝妙场景,再将其杂糅、重组、雕琢,并赋予想象性的书写,使其更富诗意和张力、巧思和雅趣,最终诞生了这首颇具代表性的“钱塘记忆”名篇———《忆钱塘》。

  • 很大程度上可以说,白居易的《忆江南》(其二)及其杭州诗创作,开创和丰满了唐诗中的“钱塘书写”,具体表现为,描绘了经典的钱塘记忆场景、塑造了经典的钱塘文学意象以及兴起了经典的钱塘书写空间。赵嘏的《忆钱塘》在内容上浓缩了白居易 “钱塘书写” 的精华,在艺术上实现了以七律书写 “钱塘图景”,并达成“全景化”和“特写化”的融合,促进了唐诗中“钱塘记忆”范式的形成。

  • 注释:

  • ① 李廓生平事迹参见《旧唐书》卷一六九、《新唐书》卷一三一、《唐诗纪事校笺》卷六○、《唐才子传校笺》卷六、《唐代墓志汇编·大中一一五》。李廓生卒年参见《唐才子传校笺》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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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 宋之问.宋之问集校注[M].陶敏,易淑琼,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1:505.

    • [21] 李白.李太白全集 [ M].王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7.

    • [22] 白居易.白居易诗集校注[M].谢思炜,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

    • [23] 钱易.南部新书[M].黄寿成,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2:100.

    • [24] 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M].陈志明,编校.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

    • [25] 李延寿.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 [26] 徐铉.徐铉集校注[M].李振中,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6:134.

    • [27] 徐坚.初学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4:3.

    • [28] 李德裕.李德裕文集校笺[M].傅璇琮,周建国,校笺.北京:中华书局,2018:720.

    • [29]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4:1890.

    • [30] 皮日休,陆龟蒙,等.松陵集校注[M].王锡九,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8:1888.

    • [31] 杨万里.杨万里集笺校[M].辛更儒,笺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

    • [32] 顾况.顾况诗注[M].王启兴,张虹,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64.

    • [33] 柳永.乐章集校注[ M].薛瑞生,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

    • [34] 刘禹锡.刘禹锡全集编年校注[M].陶敏,陶红雨,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9:516.

    • [35] 温庭筠.温庭筠全集校注[M].刘学锴,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7:170.

    • [36] 李贺.李长吉歌诗编年笺注[M].吴企明,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

    • [37] 权德舆.权德舆诗文集编年校注[M].蒋寅,笺.唐元,校.张静,注.沈阳:辽海出版社,2013:31.

    • [38] 张祜.张祜诗集校注[M].尹占华,校注.成都:巴蜀书社,2007:34.

    • [39] 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65:5-6.

    • [40] 葛立方.韵语阳秋[M].北京:中华书局,1985:100-101.

    • [41] 白居易.白居易文集校注[M].谢思炜,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1:286.

    • [42] 蹇长春.白居易评传[ 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204.